阿罅

需庄严地将自己记得

【V文】做个梦给你

文兆杰说:你紧张吗?期间呼吸缠在一起,他和黄翔麒很少离得这么近,次数不超过五根指头。候场人员——包括嘉宾,频繁地来回走动,他们两个坐在角落,像异类,画面掉帧一样,格格不入。

 

黄翔麒主动半起身,坐得离文兆杰远了些,摇摇头,点点头,又摇摇头。文兆杰没什么力气,后台冷气过于稀薄,他白色西装,手肘出了汗。黄翔麒没有回答文兆杰的问题,先偏偏头问一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导播:“还有多久啊?”导播指挥屏幕,对讲滋啦啦响不停,像指挥军事导弹,前方敌军来势汹汹。声势滔天的摄像机是猛兽,评说家、好坏粉丝形形色色,张大嘴巴,等待他们出现,等待他们在舞台上演绎人生,再把举手投足间的感情自行百般剪辑,用来饱腹——他们永远保持饥肠辘辘。

 

等待间隙,黄翔麒和文兆杰一起盯着地板看。文兆杰在放空自己,黄翔麒脑袋里沉沉死死的思绪却将要把他重重压至窒息。导播抽空给他打手势,黄翔麒屏息抬头,先比回一个ok,接着拍拍文兆杰:哎,还有十几分钟就上台了。

 

文兆杰说好,他们便没话讲了。本来话也不太多,黄翔麒知道到文兆杰背上包袱驼得也很高,他很紧张,此时更没话题聊。他们倒也不会长篇大论谈很多事情,话头零零碎碎,绕圈,最后绕回文兆杰身上,黄翔麒爱当着文兆杰的面剖析他,乐此不疲。先前他对镜头作分析:文兆杰这人怎样怎样,滔滔不绝,文兆杰傻乐,眼神飘飘乎乎,应说:没有那么夸张,哪有,没有吧。当晚回宿舍睡觉,拉灯前黄翔麒隔着小走道看文兆杰的背影,眨眨眼睛,翻身下床,又一步跨到文兆杰床上,拿手肘轻轻碰碰他:文兆杰,文兆杰?

 

文兆杰没转身,含含糊糊:嗯,嗯?

 

黄翔麒哎呦一声,你不开心啊?不开心和兄弟说啊!他拍拍胸脯,文兆杰还是没反应,他忽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焉了。

 

他是一个五光十色的小男孩,从蜜罐里泡出生,帽子戴头顶上像秃头,单眼皮薄嘴唇,仍然能够意气风发,他眼睛里有十八岁特有的、足矣行凶的光亮。但他感到怪怪的,他眼前的这个人——文兆杰自称大人,黄翔麒当他诓骗——他驼背,肩胛骨在衣服上撑起一个弯,背对他,手交叠着盖在两边肩顶,脚曲起来几乎抵到墙壁。他明明看上去很大一块,宿舍床铺尺寸足够宽敞,被褥足够柔软,漆黑的环境足够安静,他为什么还是要像害怕一样蜷进空气墙里,自己不走出来,也不愿意让人触碰。黄翔麒现在半边身子浸淫在文兆杰墙内潮水一样丰富起伏的情绪里,它们软软地化成风、雨、玉脂样滑嫩的女人的手、文兆杰的眼神之类足够软和的东西挽留他;剩下半边仍曝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把墙壁挤出更大的通道,黄翔麒在空气里抓挠,试图退回安全区,文兆杰瞬间兵荒马乱,从前一点点筑起的温情逐一敲破,缝隙又缩回原来那样狭小——如今更窄也更加锋利。

 

黄翔麒不懂。黄翔麒聪明,乖巧,情商达标,仍然不懂。他斟酌着到底是自己境界过低,还是文兆杰本就不是普通人,不该用泛泛范围的尺去度量。

 

 

文兆杰看上去在示弱,可他从来不是,他在泪眼婆娑、犹豫焦灼时,也在逼黄翔麒缴械。他要黄翔麒卸下所有伪装,完完全全坦诚相待,才能够不被缝隙的锯齿勾破皮肤,勾到血肉模糊。黄翔麒早早被他夹在过道间,唯一的生路是进来,义无反顾、没有其他余地的走进来。

那一天晚上,黄翔麒意识到,真正满溢出来的小心翼翼,换得来片刻真心——起码他现在想给。他才十九,他清楚自己,他不敢轻易许诺,他后半生还极度冗长,他无法在这样一个夜晚作不负责任的决定:像对文兆杰认定一生一世之类,那太繁杂也太高,而多愁善感的夜晚最不适合下决心。他只能交付此刻——他只敢交付此刻。

 

黄翔麒照做了。眼皮开合,光明扑向黑暗,时空扭曲倒转,故事往后说,黄翔麒回过神来的时候,是文兆杰哭得满脸皱巴巴的时候。舞台灯光是红色的,照在他头顶和西装上,音响播放悲情音乐,看客众说纷坛,黄翔麒看着文兆杰头越来越低,眼泪稀里哗啦流。黄翔麒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好像文兆杰,他和那个高台上默不作声地稀里哗啦的文兆杰中间砌着高不见顶的墙,他除了胸口略闷,说不清其他感受。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用口型对文兆杰比划,丑——我说,丑——他夸张的背对镜头,隔着空气一边笑一边哭——别哭啦,丑死了。

 

 

黄翔麒脑袋里面过很多画面,第一次见到现在好像是最后一次见,文兆杰要投票的时候他每隔十几秒打开投票界面刷新几次,换了几个小号,排名止步不前,他当时好焦虑。彼时十八岁之前算得上顺风顺水的小男孩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焦虑,胸口好郁结,一口横在喉咙口的气,他想把他呕出去,本能又扯着它往胃袋里面垂。但是他真的很焦虑,焦虑地反复把手机打开关闭,屏幕明明灭灭,时间显示已经是很深很深的凌晨,这城市发达且大,可惜宿舍在郊区,窗外正对一栋不知道什么内容的写字楼,楼前小卖部悬挂简陋的灯牌,铁制卷帘门已经拉满,可灯还在残破不全地苟延残喘地发亮。

 

那天黄翔麒在备忘录里翻找最能表达现在心情的诗,他看了几十首,找了很久很久很久。他烦躁到把帽子扯下来丢到桌子上,因为他看每一首都像在写他们之间,看每一首又都觉得要么过于圆满,要么过于残缺,总而言之,他觉得每一首都不够好——不够真实,不够尽致,不够把每个他们相处的片段在字里行间风干储藏。

 

他们中间的情绪不可言状,但是他感觉它是强烈的、是值得被诗人用淋漓的血肉记录的。

他放弃找诗的时候水声停了一段。那是文兆杰在洗澡。他以为文兆杰要出来了,结果没有,间隙不到一分钟,花洒又开始运作。黄翔麒觉得自己心思太乱,这样下去推不了什么好东西,放弃思考,打算找几天前存好的稿应付了事,编辑微博刪删减减,又把手机关了,他就是觉得很难受,就是觉得心里哪个地方缺一块。他不想在这样一个夜晚一至少在他看来意义非凡的夜晚如此浪费,他觉得他非得发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出来。

直到他放弃去描述他们之问的关系或者情绪,他去想文兆杰本身。这可能是一个提早的暗示:老天在告诉他,牢牢抓紧彼此比一个劲回忆过去更重要得多。
  

这时候文兆杰就洗好澡出来。他顺手把浴室灯关了,此时屋子里的光源只剩下月亮和破招牌。浴室里抽风机呜呜作响,文兆杰把浴巾挂在脖子上擦头发上的水,坐到床上,对黄翔麒说:我洗好了。

 

黄翔麒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文兆杰细细软软:你好像,看起来,不太开心呀。

 

黄翔麒皱眉,感慨好在天色多黑,文兆杰完全看不见。他含糊说,怎么可能,没有,能不开心啥呀。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偏偏没法摊开来讲。文兆杰看出来他不想提,他向来很乖顺,便对黄翔麒点头,说噢,好。没有不开心就不开心。
  
  但他走近黄翔麒,扯开椅子坐下来,说,viito,你坐下来,坐我前面一点,对。你坐呀。

 

他嫌不够近,半蹲起来把自己的椅子朝黄翔麒的方向拉,椅子脚在地面上嘎吱嘎吱响。黄翔麒一时间摸不准他,手脚僵硬,如临大敌。

 

文兆杰没什么表情,就只是坐近他。他对黄翔麒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黄翔麒是一个感性理性掺半的人,有时候甚至可以理性凌驾感性之上,情商不高,共情极差,他做得到踩着别人的悲苦自巍然不动,露出一百分不解的神情,还可以抽空嘲笑。黄翔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偶尔回应几个简短的字。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直到这一刻黄翔麒才幡然醒悟:大错犯在他们都认为彼此之间还剩下很多时间。

 

事到如今文兆杰在哭,他们坐得很近,像上台前那样;文兆杰在他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地方,佯装自己心态还过得去。文兆杰偷偷的哭,吞进肚子几个饱嗝;他实在没办法装很云淡风轻,自如的和黄翔麒说不一定有下次的再见。尽管他知道这是迟早,但他不甘心是现在。

 

上一个朦胧的、情绪决堤的夜晚,文兆杰推黄翔麒去洗澡。他捏着鼻子夸张说,喂头你好臭,还好丑,你皱着脸像鬼一样。黄翔麒半推半就地进浴室,文兆杰关上门,前脚嘱咐他好好洗澡,后脚噔噔噔跑回床上,拿起手机看黄翔麒刚刚发的微博。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黄翔麒推的诗,读清席慕蓉字字分明的说“这沉默的说法者啊”。他手脚突然有些冰凉,他从里面解剖出暧昧而僭越的意味,然而那些痴嗔的眼神过分浮于表面,过分露骨,像艳丽的张牙舞爪的毒花,他没那个胆量深究。

 

文兆杰哑然。他静静关掉屏保,黄翔麒洗好走出来看到文兆杰安安静静端坐在床边,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晚要不同。他们都故事总爱在深夜书写后续——虽然事实是情愫确实更容易在黑夜里滋长。文兆杰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黄翔麒酝酿语句,想要安慰,文兆杰先拿眼神和他交汇,黄翔麒猝不及防撞进他的世界,他湿漉漉的世界。文兆杰偷偷问他,黄翔麒,你要去哪里啊。这个世界是因为黄翔麒才更加拥有生机的世界,黄翔麒把柜子挤出一个缝,现在又想自己先逃走。

 

文兆杰张嘴,略略一点,只是一点,露出半截齿贝。黄翔麒突然笑了一下,眼睛里好像能够兜尽漫漫长夜赖以生存的光亮和希望。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脸颊贴着脸颊,嘴角的软肉贴着嘴角的软肉,浅尝辄止地停过一瞬,绒毛细细软软,黄翔麒大脑当机,尾椎发麻,抖出个颤,小腹发暖。他第一次知道真的有人单凭肌肤毫无指向的贴合——颅内就能痛快爬上顶峰。

 

黄翔麒在他耳朵旁边很轻很轻地说:你怕什么啊,傻子吧,我早就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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